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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他站在时光深处104

        除夕夜被翻来覆去守了好几遍的人,只在临睡前朦朦胧胧地听到了远山上寺庙师傅撞响的钟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让她精疲力尽的始作俑者在她耳边,低声地道了句:“温太太,新年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忘记有没有回应了,只记得今早醒来睁开眼,有温润的天光透过窗帘落在地板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万籁俱静,她盯着那抹光出神良久,身后观察了她一会的人开口问:“起来还是再睡会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循声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倚在床头,手指夹着书页和书脊,正在看书。他那侧的台灯灯光调到最暗,难得的……见到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侧目,见她盯着眼镜瞧,顺手取下搁在床边。手里的书也被倒扣在了腿上,他倾身:“老爷子在等你一起吃早饭,晚点再睡,嗯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仍旧有些混沌的脑子在捕捉到“老爷子在等你一起吃早饭”时,瞬间清明:“你怎么不早点叫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仰头看着几下掀开被子起来,从他腿上跨过去,慌慌张张冲进浴室的人,微挑了挑眉,低声回答此刻已经听不到他说话的人:“还不是因为舍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花了几分钟洗漱,洁面,快速收拾好自己,和温景然一起下楼。

        意外的是,除了坐在客厅看报纸的老爷子以外,客厅里还坐了一位年轻男人。听见动静,他转头,仅是一张侧脸,眉目神韵和温景然就有四分像。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怔了怔,悄悄扯了下温景然的袖口,悄声问:“你二哥温景梵?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一笑,算是默认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景梵来了,随安然自然也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比较今天才算正式见面的温景梵,应如约对之前在梵音寺就有过一面之缘的随安然更加熟悉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许是看出应如约有些拘谨,随安然把牛奶递给她时,低声问她:“还记得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记得。”应如约对她颇有好感,只是随安然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,她那声“嫂子”怎么也叫不出来,正无措着,她主动解围:“跟景然一样叫我安然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点头,在她温和的笑意里默默红了耳朵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些不好意思,也有些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对温老爷子,她是做足了准备的,所以一举一动都能做到落落大方,不露怯也不藏拙,尽善尽美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妯娌之间该怎么打交道……她就完全没有经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来,我昨天就该来的。”她小声的,尽量把声音压得最低,不去影响两个男人的交谈:“往年过年,没有特殊安排,我和景梵都会来这里。今年是例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瞄了眼肚子,弯起眼:“A市今年雪下得密集,出行也不是很方便。所以只能今天赶早,来欢迎下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。”应如约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:“新年快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饭后,温景梵和温景然在客厅陪老爷子小坐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安然就带着应如约去小客厅叙话,说是小客厅,其实就是个有落地窗的小阳台。

        说是随意聊聊,就真的是随意聊聊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从A市今年反常的大雪聊起,聊到A市有那些适合游玩的景点时,随安然轻拍了下额头,失笑:“我忘记你大学就是在A市念的医学专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两个人的话题又换到了医院,彼此的工作,格外投机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景梵进来数次,都没能打断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道第几次无功而返后,倚在门边的温景然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:“和我老婆抢人?不太好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晚上,吃过晚饭后,温景梵和随安然返程回市区。

        随安然明早有产检,住这里,太不方便了。也直到这时,应如约才知道,随安然今天过来,是特意陪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被冷落了一天,等到她回房,已经洗完澡穿着浴袍在看书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书还是早上那本书,已经快看完,被他用手指压住的书页薄得只有浅浅几张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安静下来,仿佛今天一天的热闹都是她梦境里的一幕戏一样。她站在门后,看着灯光下的温景然,一下子涌上来的倦懒让她动也不想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蹭掉鞋子,掀开被角钻进去,揽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本就靠着床沿,她钻进来侧身躺着,看着随时都会掉下去。他伸出手,揽住她的腰,让她靠在胸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,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,平稳又有力。她低眸,目光落在他翻看的那本书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素白的书封,铅字清晰,不知道讲了一个什么故事,书从包装到排版都简洁得没有一丝花哨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了几行,就没了兴趣,仰头去看他:“怎么不戴眼镜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翻过一页,淡声回答:“你早上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好,所以不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友好?

        他哪里得出的结论?

        她只是很少看到他戴眼镜,多观察了几眼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都聊了什么?”他放开书,只剩几页没看也不管了,他身子往下滑了寸许,揽着她钻进了被窝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聊了很多很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“嗯?”声,有些兴趣:“比如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比如你不是温家最晚成婚的人。”应如约笑起来:“再比如,你们温家的人好像都特别喜欢闪婚,安然是这样,听说时迁也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时迁,应如约其实好奇了好久:“我不好意思问安然,怕她觉得我太八卦。昨晚我们刚进屋的时候,不是听到时迁和老爷子争论傅征和傅衍嘛,这之间是有什么兄弟相争的故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温景然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鼻尖,无奈笑道:“这就不得不说到老爷子的专政独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竖起耳朵,洗耳恭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傅家和温家有生意往来,关系不匪。傅征和傅衍是堂兄弟,不过两家路数不同。傅征是现役海军,老爷子有大爱大义的英雄情节,所以格外属意傅征。不过没等老爷子安排两人见一面,时迁就把傅衍带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真可惜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还以为会有豪门的兄弟相争戏码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说话,温景然反而催她:“还有什么想问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摇头,正打算推开他去浴室洗澡,刚一动。温景然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收紧,紧接着,他长腿一迈,严严实实地压住她的双腿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天旋地转后,他已经压在她的身上,眼里噙着一抹似笑非笑,看着她,沉了声音问:“故事讲完了,报酬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:“……”报个球!

        腰到现在还酸着,腿间也一样不适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盯着温景然那双眼看了许久,确认他是认真的,大脑空白了一瞬,生硬的转移话题:“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书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想听故事?”温景然挑眉,指腹从她眉间拂过,拂走她的倦色后,拥着她换了个姿势,倚着床头把那本书重新拿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算出版物。”他把书页合起,仔细小心地拆开包在书封外的封皮,让她看清真正的封面。

        空白的纸上,有流水一样的毛笔字,占据了大半封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把书重新翻开,从目录开始给她讲解:“是有关03年爆发的非典疫病。”顿了顿,他弯唇,笑容却有些浅淡:“但更像一册生存笔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顿时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03年非典爆发时,她还小,华姨还没到应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。疫病刚开始爆发的时候,S市还很安全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放学,她看见应爸爸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,还来不及惊喜,就看到他手上拎了个小行李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被应爸爸牵着一路到办公室,见到班主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,对班主任说了那样一番话:“我们家一家都是医生,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要留在医院,为病人也为医护人员争取打开一条绿色通道。一旦S市出现一例非典患者,医院都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。如约实在没人照顾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察觉爸爸身上肩负的重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敢说话,掉眼泪也不敢,乖乖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,看着爸爸半跪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地模样,还要安慰他:“我会听老师话的,爸爸你早点来接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第二天学校开始戒严,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。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的学习环境封闭,只是发现教室开始每天中午要撒上消毒液,每天听到的都是同学上学后交流哪里哪里发现了几例确诊,死亡人数又升高到了多少,谁谁谁家的谁被医院隔离。

        所有人人人自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A市当年是重灾区。”温景然翻着书:“时间有些远了,记不清学医是之前还是之后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用指腹磨蹭着她的脸颊:“有些遗憾当年没能站在第一线,看完这本书后又想,如果当年我真的是前锋,恐怕就没有我跟你的以后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当年在老师家住了很久,偶尔能和爸妈通上电话,但很少。”她知道他们很忙,也习惯了等他们的电话,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对当年的事所知也甚少,那时年幼,那件事在当时对她的冲击是很大,就像是海上忽然来了一场暴风雨,雨过天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会想着去在意暴风雨来临时,守在堤坝上的人做了什么,是否被洪流卷走,她关心的是天晴以后,她就能回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应如约觉得很惆怅,情绪低落:“像03年这样的疫病,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爆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,她们在岗在位的所有医生,就是前线。

        有第一时间被感染的危险,也是最后一道消灭病毒的屏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啊……”应如约仰头看着他: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,你得答应我,做什么决定都别瞒着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不小了,知道承担后果,也能承守堤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能用自己去约束他,如果真的有一天,他们都需要在第一线面临各种选择,或面临生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只希望自己不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,所有的选择她都想风雨同舟,共同面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信仰,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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